2012年8月,微信推出了微信公众号平台。负责上线的产品经理杨魏茂后来回忆,公众号诞生之初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布局战略,就连“再小的个体,也有自己的品牌”这个口号也是后来想出来的。
但微信公众平台的发展超乎人们的想象。基于微信的数亿用户,公众平台上线短短数年,便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内容生产和内容分发平台,无数对内容创作抱有热情的创业者投身浪潮之中。咪蒙90后助理月薪5万、同道大叔卖公司套现1.78亿元,一个个暴富传奇在公众号平台上诞生,又被公众号们口口相传。
五年后的今天,微信公众号的红利已消耗殆尽。根据新榜发布的《2017年中国微信500强年报》,公众号整体平均阅读数下降了24%。内容同质化、用户审美疲劳、短视频来势凶猛,自媒体野蛮掘金的时代结束了。曾经掌握千万流量的大号运营者们面临抉择,有人转身离开,有人努力拓宽边界,也有人决心要在这个赛道上赌到最后,他们的故事正是自媒体创业浪潮的缩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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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推回三年前,微信自媒体还称不上一个行业。
徐妍开通公众号 “深夜发媸”时,还在暨南大学中文系读大四,在南方报业新媒体部实习,打理集团账号之余顺手给自己开了个公众号,写写伤春悲秋的性情文字。那时微信公众号虽已上线近两年,仍处于蛮荒状态,规则和标准都没有形成,老牌媒体机构和没毕业的大学生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,而年轻人对新事物的劲头总是更大一点。徐妍常常早上七点开始写当天的推文,写一半便要去坐地铁上班,下班回来再接着写,就这样积累了第一批粉丝。
一开始她没想到写公众号也能赚钱,但当阅读量达到两三万时,开始有广告业务主动找上门来。第一条广告的稿费只有几千块,还打了折扣,开了发票,到手所剩无几,却是她在工资之外的第一笔收入,这让她觉得很快乐。而在写出第一篇10万+文章――《诗人北岛 | 你未曾转发过的好诗》之后,她意识到,自己可以通过写公众号谋生了。
当时徐妍并不认为“深夜发媸”有很大的发展空间,但眼下能不用上班、想写什么写什么,对一个刚毕业的女生来说已经足够了。2015年4月,徐妍辞职,成为自媒体人“徐老师”,到夏天,“深夜发媸”的粉丝数突破了40万。
2018年,拥有百万粉丝的徐妍回忆起创业历程的开端,发现一切都充满偶然。“深夜发媸”只是2014-2015年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大号中的一个,这些大号的运营者大多极其年轻,很多人还在读书,但在短短十几个月甚至几个月内,他们迅速赢得了几十上百万读者。
那两年是“躺着涨粉”的流量红利期,用户新奇于打开微信就有文章主动推送到眼前的阅读体验,对各类内容来者不拒,公众号几乎只要推文就能涨粉,产出稳定的号每天都会增长几千粉丝。在争相创作“10万+”的同时,公众号作者们还会通过互推交换粉丝,效果好的互推一次就能给双方带来上万个新粉,公众号生态开始呈爆炸式增长。
用户在哪里,钱就会涌向哪里。中国传统广告市场(电视、电台、报纸、杂志、户外)已连续数年下滑,仅2015年一年就下跌了7.2%,广告主迫切渴求能更实时、更高频抵达用户的渠道。随着微信用户阅读公众号的平均时间不断增加,商业资源开始从传统媒体流向自媒体,公众号的广告价格迅速上涨。
“什么值得吃”的创始人龙泉是从公众号中赚到第一桶金的代表。和徐妍一样,他也是在2014年开通了自己的公众号,起初只是当作兴趣业余写写,后来在“新世相”创始人张伟的鼓励下变成了全职。
2016年,他迎来了广告井喷:第一条广告赚了5000元,他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,“写公号来钱也太快了吧”。但短短几个月后,他的报价就涨到了五位数以上,广告主也从最初的互联网创业品牌变为可口可乐、麦当劳等预算更充足的消费品牌。
到2016年底,龙泉算了算自己一年的广告收入,超过了100万元。这个江西青年花两千块在“在行”约见了一个买房专家,在北京北三环买下了一套首付220万的学区房。
龙泉拿到房产证后,张伟拍了一张照片,笑称为“靠新媒体置业”的典型案例。
当出于兴趣写作的人们发现,原来做自媒体是可以发家致富的,暗涌的潮水便成了惊涛骇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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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2015年,自媒体行业开始成型,那么在2016年,这个行业已经不能被称为“自”媒体了。公众号接广告的模式被证明可行,下一步就是规模化,从个人写作转向团队生产。
龙泉靠自己挣到第一个100万时,徐妍的公司已有20人,一年流水在2000万左右。根据36氪的统计,2016年有111 家新媒体拿到投资,其中估值过亿的超过 10 家。
资本入场使行业竞争全面升级,没有资本支撑的创作者再想模仿“深夜发媸”“什么值得吃”等大号白手起家,已经很难了。
“胡辛束”是最先借力资本的公众号之一。联合创始人刘小斯2015年在罗辑思维电商部工作时察觉到自媒体崛起的趋势,在做了一阵公众号投放后,她决定辞去工作,和合作过的公众号作者胡辛束合伙成立“辛里有束”工作室。
她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,自媒体这个生意赚的就是广告的钱,而胡辛束最厉害的地方在于“可以在1000字以内写一篇广告,一天能写两篇”。为了迎合品牌的需求,她们选择了“少女心”这个标签,在公司成立后所有的采访中都极力强调这个概念。“年轻、励志、积极,这是广告主愿意投放的方向”。
这一定位确实具有吸引力。“胡辛束”阅读量刚到1万左右,就接到了第一条广告,报价6000元,随后一路飞涨,2016年4月公司月收入已达到50万左右,“每天有一百个人问你接不接广告,排期是什么时候,月初就会定下整个月的广告。”
但刘小斯隐约觉得,应该拿钱做点更大的事。“那么年轻,赚那么一点小钱,不还是要创业,还是要做自己的事情吗?”
刘小斯说服了胡辛束,找到真格基金投资经理刘元,在国贸的一家餐厅聊了两个小时,从业务模式讲到运营想法,再到行业判断。第二天下午,真格叫她一起开投委会;晚上十一点多,刘元拿着投资条款文件赶过来找她们签字。三天后,罗辑思维决定跟投,估值3000万元。
2016年最终以一片璀璨的颜色收场。圣诞节,在北京三里屯CHAO酒店,胡辛束和美妆品牌阿芙举办了一场以“救色主”为主题的盛大口红展,展出了500色口红,将“少女心”张扬到了极致。
2018年,刘小斯回忆起当初创业的经历,感叹道:“当时的每个时间节点都踩对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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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富涌入自媒体行业的同时,焦虑也随之而至。
焦虑一方面来自流量红利的退去。新媒体公司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崛起,而且几乎都采取了矩阵化的打法,仅鼓山文化旗下就有数十个公众号。批量生产造成内容高度同质化,读者很快就审美疲劳了。
与此同时,抖音、小红书等新兴起的平台也在争夺用户的注意力。
龙泉2014年做“什么值得吃”时,只是一个人凭兴趣一周写两篇,2017年他成立了公司,投入了3个人做新号“马达厨房”,图文质量比最初做“什么值得吃”时好得多,但却怎么也做不起来。
胡辛束也面临同样的困境。她们的粉丝数始终无法突破60万,到了2017年,阅读量也开始下滑,拿融资时日均阅读可以达到七八万,年底时头条阅读量仅两三万。
“基本上没有免费的流量可言,再起来的要么就是花钱,要么就是内容实在优质,能够靠文章自然涨粉的非常少,互推也基本上没有效果,因为号实在太多了。”情感大号“入江之鲸”的创始人鲸鱼表示。
另一方面,品牌方也开始怀疑公众号的广告价值。
相机应用“B612咔叽”在2017年中旬集中投放了十几个微信公众号,效果却并不理想。“当时我们选了几个类型,几千块钱一篇的,几万块钱一篇的,十几万块钱一篇的都选过,15万以上的没选,按那个报价哪怕算CPM(每千人浏览量)都不符合我们的预期。” B612市场负责人表示。他们发现,微信公众号的转化很低,按下载激活app来算,平均每获取一个新增用户的成本高达100多元,而其他渠道的单个用户获取成本还不到10元。
B612认为,微信缺乏“圈子”氛围,微信好友往往不是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产生交互,纯粹是通信需求,因此很难针对某一类需求集中推销。而小红书、微博等平台的“兴趣”属性更强,内容聚合形式更清晰,转化效果也更好。
在焦虑的驱动下,公众号们也在寻找新的出路。
“深夜发媸”很早就放弃了情感方向,转型更有持续性的时尚领域,开始围绕女性生活方式矩阵化。她们在公司内部孵化出了一个百万粉丝的子账号“深夜种草”,又推出了全网阅读量超千万的“直男改造”系列,在微博上也投入了大量资源运营,不到一年时间已经积累了200万粉丝。2017年一年,公司员工从20人达到60人,全年流水达到了5000万。
徐妍将自己不断尝试新东西的动力归结为生存压力巨大。
作为最早进入这个行业的人,她亲眼看到一波波账号被淘汰,只有越做越强、不断优化,才有立足之地。“身边有太多人,一开始觉得接广告不错,就一直接广告,最后账号废掉了。”她说,“写出过10万+的人太多了,但成立公司,坚持良性发展的只是很少一部分。”
龙泉则在尝试新的内容形式。2017年底,他参加了新浪的美食KOL大会,发现短视频发展迅猛,立即决定投入这个方向。从12月到1月,他的团队尝试拍了十几条片子,但还没有摸出门道,平均播放量仅25万到35万左右,最高的一条是140万。
另一方面,龙泉也试图在公司管理上做出变化。
之前他从未给公司制定过明确的目标,管理相对松散,现在他开始给团队压力。他将公司的KPI定为转发量――每个月的转发量都要比上个月提升25%。在内容上,此前以大胃王式测评为主,现在首要考虑的是哪些类型的文章用户愿意转发分享。龙泉还定下每周都要带团队拜访一个头部新媒体,GQ、咪蒙、买买菌都在拜访名单上。
“我想不出来拍什么视频,那就大家一起想。如果事情都在我身上,他们永远觉得自己是执行者。”他放出狠话,“今年公司一定要往前发展,如果你没跟着往前一起发展,对不起,淘汰。”
也有人选择离开这个行业,刘小斯是其中之一。
2016年底,拿到融资的光环褪去之后,刘小斯就开始迷茫,她知道胡辛束擅长创意,但写不出有沉淀的内容,流量红利消失后会很难留住用户。她曾跟新世相的汪再兴讨论过下半场的问题――在发现新大陆的阶段,都是非正规军在抢地盘,开始建立城邦就要靠正规军,最终只有对内容怀有极高的热忱和专业度的人才能拿下城池。她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擅长做品牌的人,赶上了好时候,心足够狠,执行力足够强,能混出头,但未必能坚持到最后。
她和胡辛束尝试过乘着风口二次创业,做奶茶品牌“杯欢”,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,实业远比她们想象的艰难,产品、供应链、选址处处都是坑,品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。相比之下,“自媒体的钱赚得太容易了”。
容易的事往往不会持续太久。刘小斯和胡辛束谈了一次,就确定了退出。“我们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就说过,我们现在一起往前跑,如果有一天你不行了或者我不行了,又或者方向不对了,我们就分开跑一阵,未来有机会再一起往前走。”
刘小斯加入新零售品牌BlueGlass Yogurt做合伙人,一杯一杯地卖酸奶。在“辛里有束”,低于20万的年单她都不看,而一杯酸奶35块钱,要卖上万杯才能赚到胡辛束一条推送的广告费。但她认为,做辛苦的事情能增加自己的能力,“零售行业已经存在几千年了,很多规律是恒定的,我想把它学到手。”
三年前,刘小斯、龙泉和新世相联合创始人杨远骋一起在韩国济州岛学车,当时这几个人都刚刚开始工作,有着截然不同的背景,但没多久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投身自媒体行业,走上了同一条创业的道路。
“不是你选择了时代,而是时代选择了你,时代的手在那个时候向你一挥,你抓住了,可能就上了牌桌。”刘小斯说。
徐妍则认为,每个时代都会产生属于那个时代的机会。“我刚好在年轻的时候,阴差阳错来到新媒体行业,伴随微信浪潮成长了起来,我很感谢这个时代,但我天生就是很喜欢内容创作的人,就算没有赶上这个时代,早几年或者晚几年,我也可能做类似的事情。”
而龙泉认为,即使没有做自媒体,他可能还是会选择创业。他的父母都是生意人,他从小到大看着父母不停地变换生意,什么赚钱就做什么,对他来说,追随时代的脚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。
“如果三年五年以后,自媒体做不下去了,我也不会遗憾。”龙泉说“至少我曾经参与过这个时代的自媒体浪潮,而且位置还不错。”